Robert Bosnak

欢迎大家参加这次新冠病毒疫情心理分析与心理防护的公益讲座,为这次疫情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和洗心岛文化联合国内外的专业学会和高校于2020年1月26日启动了心灵花园2020特别志愿行动,目的是为一线医护人员患者及其家属等提供专业心理咨询与辅导,至今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有数百位的来访者进入心灵花园2020,同时我们也准备了心灵花园电台和心理支持的公益课程,大家可以在我们的洗心岛网校直接观看。这次活动是连续三天的心理援助国际公开讲座,今天特别邀请了国际著名心理分析师Robert Bosnak,他是国际意象体现与梦的工作学会创始会长,也是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的特聘教授,为大家带来:《梦中的疗愈、梦的分析与阴影创伤的整合》讲座,同时我们也特别邀请到了复旦大学的副教授陈侃博士,她也是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的特聘教授来担任翻译,那么下面就有请Robert教授开始今天的讲座,大家欢迎。

Robert说在美国,现在新冠病毒还没有流行起来,他可能还没有一个关于新冠这样的大规模事件经验的时候,很多回应并不是经过他亲身体验的,所以这些回应可能会有些困难,但是他仍然会把之前收到来自我们志愿者的8个问题,会试着一个一个的回答,然后如果后面有时间的话,再做一些新的问题的回应。

一、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疑病,就是怀疑自己得病。在疫情的一个情况下,其实这是一种常发状况。因为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很无意识的一个过程,我们的身体会去模仿疾病的症状,所以可能假如说突然间,你会就无意识当中去模仿咳嗽等一些状态,你就会以为自己已经患上了疾病。

老师从具身,现在翻译为意象体现(embodiment),一个心理分析解释这样一种现象,这是詹姆斯·希尔曼(James Hillman)提出的,它叫做双重意识,你的身体和你的心理在这个状态当中,是能够对身心有整体的觉察的。这里面有一个双重的概念,你的身体跟心理层面上会处于具身的状态,去模仿疾病的症状,这个模仿是基于你的恐惧或害怕,但与此同时你又很知道这是一种感觉,一种身心一体的感觉,它并不是真的。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可能有的人真的已经患上了这个疾病,但他会以为自己只是疑病症,当然更多情况下是我们其实没有这个疾病,但是我们会怀疑自己,感觉是真的感染了病毒,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对疑病的状态,要有所觉察,有所觉醒。

这里先要解释一下关于对风险或者是危险的一个认识,科学研究显示危险跟对危险的感知认知,以及风险跟对风险的认知,他们之间相关度大概只有4%,也就是说当你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这里面有90%—96%是一些别的东西,而这“别的东西”主要的一个成分就是愤怒,愤怒让我们产生危险或者是有风险这样的感觉,它是占主要比例的。

这种状况并非是一个人,而是大多数人都会有,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激发边缘系统,产生类似“战逃反应”的情况。战逃反应是当你遇到危险之后,你要对此进行战斗的本能性反应。反应背后是一种愤怒的情绪感觉,对于这样的一种愤怒,在照料者、病患,还害怕疾病的人身上都会看到这样的战逃反应。特别是对照料者或医护人员来说,如果你没有觉察到愤怒带来的强烈的战逃反应这种直接的状态的话,那它可能会带来评估上的错误。所以一定要对此觉察,避免陷入这种快速的本能性的由愤怒激发的战逃状态当中。

这种状态会在两个层面上带来影响,一方面本身是感染者承受的污名,污名来自他人的愤怒而成为替罪羊,因为人们很害怕,人们会去把这种愤怒攻击在他们的身上,变成了替罪羊。另一个层面就来自于那些没有感染的群体,也包含那些提供照料的人群,很重要的是这类人群他们需要觉知这种愤怒,觉知这种本能性的来自我们边缘系统的很自然的无法控制的一个状态,你对它有一个觉察就不会去寻找下一个替罪羊。

有人问杏仁核,我们说大脑当中情绪性的非常本能性的反应,它跟创伤状态、恐惧、危机感和愤怒会有一定关系。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一般人群在这种大规模的灾难当中如何应对焦虑。现在的状态其实就是一个创伤性的状态,那在这个状态下面我们一定要有觉知,也就是关于自身状态的一个觉察,你要觉察自己的恐惧或者是愤怒,关注自己身体的反应,那么当你对这样一些反应有所觉醒的时候,那么你可能就会知道他们会有那样一种本能性的冲动,你对它有觉察才能够控制,从而避免那样一种非常有攻击性的行为。因为在创伤之下人们很容易愤怒,愤怒和恐惧很容易激发本能性的攻击性行为。

照料者包括志愿者、医护人员,父母都可能是照料者中的一员。作为照料者的父母,假如他们不能够觉察到自己的愤怒跟恐惧,那么他们可能就会无意当中很有攻击性,会攻击到自己的孩子或者是亲人。一般人如果不觉察这样的一种愤怒恐惧,可能就会去攻击陌生人,邻居,家人等等,所以最重要的是对这样一种状态有所觉察,你要知道它是来自你的杏仁核,来自于大脑的一个非常本能性的战斗状态。觉察它,不要受它的控制而发起攻击性的行为。

二、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大规模隔离的人群,如何帮助他们调节情绪?在1980年前后,我住在波士顿,当时有很多关于艾滋病的研究在波士顿,因为那里有很多医疗的机构,我也参与了很多这样的研究。这是我记忆中最美好、最重要的一个经历。当时在学术界一个流行的观点是说,你可以跟你的身体做朋友,跟你的身体对话,跟你的身体有交流。现在我们在2020年,我们有了更多的线上的工具,它可以让我们有视频、语音等等。你可以通过线上的方式接触到一个人,那么这个时候只要是一个人,不一定是他的照料者,可能就是一个朋友,一个伙伴,一个志愿者。这样一种人际之间的联结,这样一种非常温暖的联系,你可以去问候他去倾听他,跟他有所连接,本身就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三、

下一个问题是在社会期待非常强烈的情况下,医务工作者如何去应对他们的英雄情结?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假如医务工作者认同了英雄的角色,他真的认为自己就是英雄,那么可能会带来一定的风险,他可能会受伤,因为他会去做一些英雄才会去做的事情,在这个医疗的环境下去认同了作为英雄的角色,这是非常危险的,工作者需要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但是,另一个层面上要看到的是人们非常需要一个英雄的角色。医务工作者有时候又需要去扮演一个英雄的角色。英雄角色本身有一个非常大的安慰剂效应,它可以使人们在患病的时候更加容易预期自己的疾病会好的更快。所以最要紧的地方就是:你不是英雄本身,你不要去认同英雄的这个角色,但是需要知道你是帮助人们去承担英雄角色的那个人,就是你只是扮演那个角色,但是你不真的是英雄,那么如果你能够有这样的一种觉察,那就是非常好处理的一个状况。

四、

在前线工作的志愿者或者医疗工作者,他们有被过度英雄化而引发的一些问题该怎么去应对?英雄其实是关联了太阳神,跟光明和太阳有关的一个神的意象,或者这样的一个情结,那么通常当他被过度使用的时候,就会让我们回避阴暗面,回避阴影,所以出现过度英雄化的这样一种状况时,就会使人看不到阴暗面。

五、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帮助者精力耗竭的问题。我借鉴一个对艾滋病救助的志愿者的经验,这种情况也叫做激情耗竭,就是当你缺乏自我照料而过度的去投入的时候就会发生耗竭,变得一点点能量都没有。这个时候也会使你更加的容易感染疾病,所以有一个办法就是提醒大家,如果当你觉得自己不行了,自己没有力量再去帮助了,那么这个时候你要自我照料,你不要觉得自己能够改变整个全局,你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去提供帮助。不要让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救治当中,也要有一些放松的时间,看一个电影,然后吃一顿好的晚饭,有自己的生活,要学会自我照料。

六、

 关于心理救助这里面涉及救助者的一个伦理问题。有研究指出,如果你要去安慰一个人,你不能否认现实而去说一些过于乐观或者是超出现实苦痛或真实的一些事情。如果安慰他的时候,你不承认那样一种由事件本身带来的真实的苦痛跟破坏性的时候,你会激发更多的愤怒,所以伦理的要求就是你要实事求是要地尊重这个事实发生的事情承认现实,因为如果否认的话,你就是在制造更多的愤怒。

 

接下来是现场的提问。

提问一:目前小学延迟开学,如何对在家里的小学生做心理健康教育督导。

 我没有太直接的经验,但我建议尽可能让这些孩子们去提问题,让他们有机会说话。儿童非常聪明,他们经常会提出一些大人都难解答的提问,要让这些孩子有机会互动,有机会相互交流,让他们提出他们的疑惑,也让他们自己去尝试找出解决问题的方式。最重要是成人,不要自以为知道他们要什么。比如说他们需要玩电子游戏,通过电子游戏他们也会在形成人际的交往,所以不要预设孩子们需要什么,而是需要多去问他们,让他们有机会互动,你只需要去组织这样的活动就好了。

 

提问2:梦和意象如何帮助我们应对目前疫情下的生活状况?

在911之后我和另一位荣格分析师创立了一个噩梦热线,人们可以打这个电话进来去说一说他们做的这个噩梦,非常恐惧的梦境,或者非常恐惧的意象。你只需要去听他们诉说这个梦,然后你可以问一些问题,也许你可以跟他说,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经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一个经历,那么就只是这样做,其实可能也会十分有帮助,梦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意象,帮助我们去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式。

如果有开这个噩梦热线的话,我们都十分愿意来为我们志愿者提供督导的服务。

 提问3:如何抱持来访者的愤怒?

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也很重要,因为这是来自杏仁核和边缘系统的非常直接的反应,像本能一样,你其实很难去控制它。假如一个人一直处于激活状态的时候会非常糟糕,所以一个是我们生活中对这个状态要有更多的觉察,然后要去找一找这个愤怒都扔在了哪里,是在你的配偶身上吗?同伴身上吗?在政府身上吗?你到底在哪些地方投射了你快速行动的愤怒状态?

很重要的是除觉察之外我们怎么样去把它抱持住或是承载起来。比如你可以把你的愤怒写下来、画下来,愤怒也好,恐惧也好,你可以做一个关于你愤怒的日记。弗洛伊德把这个称为升华,我们今天说的是一种表达性的方式,避免让它直接变成一种快速的行动。

提问4:长期隔离的人的情绪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是长期隔离的时候,人们很容易变得很烦躁,那怎么去处理?建议做一些跟身体有关的运动,因为烦躁本身是非常身体化的状态,如果你经常运动就不会被这种烦躁的状态盖住,那么另一个说隔离的时间可能不止14天,现在也可能有27天,这确实会产生很多的问题。再次提到就是你要有人可以去交谈。就是我们说的吐槽,你有人可以去聊一聊这个状态,可以把它画出来说出来,而不要自己忍着,如果你忍着的话,你就会彻底的被这种感觉所覆盖住了。

提问5:在灾难当中失去家人的来访者,我们如何去帮助?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处理这种家人去世的问题是很私人的。每个人都会有他自己不同的方式去应对这种重要的丧失。有一个比较一般性的原则是说,面对来访者,丧失的这个过程你很难承受,你也许会想说一说,也许只想自己来承受它,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要允许自己去哀伤,哀伤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如果失去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你要花非常长的时间,但重要的是你要允许自己有哀伤的历程,因为哀伤它是很好的,很自然的一个方式,让我们整个系统可以进行自我调试。

提问6:总是梦到特别恐惧的梦境,应该怎么调节?

关于噩梦,有两种类型,一种来自于非常强烈的创伤噩梦,它往往是不断重复播放的,不太改变,这种噩梦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的噩梦内容会不断的变化,你可能发现每次都会有跟之前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我们系统去消化那些创伤性经历后的恐惧情绪的一种方式。我们说你会在噩梦当中看到一些蛮恐惧的情景,这个是边缘系统或者说杏仁核可能会使用的一种方式——制造一些非常吓人的情境。有些人提出,我们可以用改变噩梦结局这样的方式,不断地去演练,就是有意识地去改变这个结局;我并不用这样的方法,意象体现的方式会用转换为他人的视角。比如如果你梦到一个狮子在追着你,那可能你不仅仅是停留在那个被追的人的视角,而是说转换到那个狮子的视角去感受狮子的状态,通常你会因此吸收到一些力量,从而噩梦就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提问7:如何保护你的孩子,当你发现他已经受到你的情绪爆发的影响?(有肌肉痉挛样的身体症状。)

父母自己处于一个情绪很很糟糕的状态,然后孩子受了一些影响,可能甚至身体上也都有痉挛等一些状况。我也理解这是一种非常难以控制的状态,大家可能都会有处于这样的一种非常愤怒恐惧的状态,那么可以让孩子理解这样一个状态。然后当你恢复到正常之后,再试着重新回来向他解释发生的事情,然后试着重新去抱持他,那么下次再有这种状态的时候,你觉察到的时候,就一定要把自己隔离开来,你可以去一个房间里面宣泄这种状态,等你安抚好自己之后,再重新去跟孩子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