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an Feldman

 

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给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为协力战胜疫情,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和洗心岛文化,联合了国内外专业学会和高校于2020年1月26日启动了心灵花园2020特别志愿行动。目的是为一线医护人员、患者及其家属等提供专业的心理咨询与辅导,至今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有数百位来访者进入心灵花园2020。疫情心理防护讲座,是连续三天的心理援助国际公开讲座。昨天的Robert Bosnak教授以梦中的疗愈为主进行了第一场讲座,非常感谢大家的参与。我们的直播提供免费回看,大家可以登录我们的网校平台直接查看。

 

今天我们特别邀请了国际著名的心理分析师,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Brian Feldman。Brian也一直负责研究院的候选荣格心理分析师三年课程依恋理论部分的教学。他的学识一直令我们非常敬仰,Brian教授今天将为大家做“心理皮肤与心理发展:面对疫情的心理防护”为主题的讲座。同时我们也特别邀请到了澳门城市大学心理分析专业的张艳翠博士担任本次讲座的翻译老师。

感谢“心灵花园2020”对我的邀请,在这里面跟大家去进行一个对话,首先我会从我自己现在在美国的加州所体验到的,对现在冠状病毒的疫情的体会和感受来谈起。因为在现在我们这里的公众也处于一个极度恐慌的状态,我们也涌现出来了很多的病例,这些病例其中有一些被感染的人群是完全没有跟中国有联系的。他既没有到中国去过,也没有跟中国人打过交道,这样的非接触性病例在美国加州出现了很多。在这个层面上来讲,这是一个集体层面的恐慌;或者是用荣格的话来讲,他把这种恐慌叫做癔症,即是歇斯底里。今天在这里,我们来讨论一下,分析心理学视角之下,我们如何来看待集体性的癔症表现。

 

荣格曾经写了一本书叫做《灾难之后》,他写得是在二战德国纳粹对于犹太人所采取的一些行为和反应。荣格把它看作是一种心理上的瘟疫,把犹太人当成了这种瘟疫的一种载体,进而把纳粹集体性的阴影投射到犹太人身上。我觉得这个也是对于我们现在来讲,非常重要的要去面对和工作这样的部分。一个方面,是集体性阴影的投射,比如说像现在外面的人对于中国人的偏见也好,还是不公的待遇,都是集体性的投射。我刚刚去了一趟以色列,我自身的感受就是,在机场感受到了对中国民众不同的待遇。比如在机场排队的时候,会让中国的团队单独地送到单独的房间去进行检测。从情感上和感受上来讲,这个就是集体性的把阴影投射到中国民众的身上,就好像二战,犹太人还有现在的中国人,在心理层面上使他们成为了病毒的载体。所以今天我们围绕的话题,主要就是在分析心理学的框架之下,一方面是集体阴影的投射,另外一个方面是荣格所讲到的集体性癔症的表现。

 

为什么今天我们分别从美国层面上,还有从中国的视角来进行这样的对话,来谈论我们集体性的阴影投射?荣格在《灾难之后》中,坦诚写到:他从来都没有从人性的视角,从道德的视角,如此感受过这样的问题。我们可以看到,他也深深的体会到了当时的情况对他个人的影响。当时的集体性事件无论是个人层面,还是集体层面都是非常有力量的。今天我们说要对此有觉察、去面对,预防我们对这种现象的投射性认同。这种认同,是指我们不能去认同这样的阴影。接下来,我会从我自己的理论,心理皮肤、文化皮肤这个角度上来谈论,像这次病毒一样,它侵入到的不光是个人层面,也侵入到了集体层面。尽管在美国,我们可以看到在我跟病人的工作当中,体会到来自个体恐慌的状态,但是在美国疫情仅仅是刚刚开始,它更深层的心理影响,现在还隐藏在下面。

 

在这个时候,我们要特别的小心,要小心的是荣格所写到的:我们不能认同集体性的癔症,集体性的阴影。荣格在书里提到我们在心理层面上不能去认同这样的癔症,然后把这个集体性的疾病的阴影,投射到某个个体或者是某个民族身上。比如说就我们现在目前发生这个疫情而言,这个疾病的来源是生物属性上的,是来自于中国的,但是在文化上它绝对不是这样,所以我们今天的对话是将这个很困难的问题,把它连接起来,那也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么像我现在所在的加州,有很多中国民众,也可以说加州和中国的联系也是非常密切的,那我们在这里面,在道德上或者是伦理上也要非常注意,去注意面对在加州的小众中国人(的态度),今天我们主要针对这两个话题。

接来下会介绍一位作者加缪,他是一个曾经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这篇文章叫做《瘟疫》,跟现在世界上发生的事情非常相像。比如说中国、美国,还有世界上的其他的很多的地区,它主要讲的是人们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来自于瘟疫期间进行的隔离。

 

起初在个人层面上,大家都体会到非常强烈的愿望,想要去跟自己当时没有办法联系到的人去连接。这是在个人层面上的,他们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是自己的,是独一无二的,是个人的体验。随着隔离的延续,市民越来越会感受超越了个人层面的,陷入到自己感受中的痛苦。那时候人们才认识到,才开始承认这一种的痛苦,这样的一种瘟疫,或者是在瘟疫之下进行的隔离,是一种集体性的痛苦。在这个时候它才引起每个人的关注,去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参与到这个事件当中做出自己的努力。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在隔离期间,发生了由个体层面的关切,到了集体层面的关切的变化。

 

在书里面体现出的另外一个主题是,在整个隔离期间,由最开始的隔离到后面长时间的隔离,人们另外的变化。那就是对于自由,对于依恋,还有对于爱的感受,在理解上的变化。具体来说就是,当人们在家里面隔离的时候,就像都被囚禁起来,我们都成了犯人一样被关到家里面。在没有瘟疫之前,没有被在家里面隔离之前,对于自由,它都是日常最平常不过的一个事情,我们都把它当成一个理所应当的。只有在那个时候人们才有了反思。

 

另外是对于依恋和爱,当他们没有办法去联系到自己的亲人,恋人或者是家人的时候,他们才越来越感受到他们迫切想要跟他们去发生连接,所以这个时候他们也觉察到,之前他们认为爱和依恋是理所应当的,从没有现在这种深切的感受。另外就是对个体而言的意义感,这在荣格心理学来讲也是适用的,它属于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人要有获得意义感的能力。按照哲学来讲,那在这个书里面所体现的哲学,就是我们在隔离的最初,对于这种痛苦人们彼此都是比较冷漠的。他们只能是关注到自己特别的体验,独一无二的个人痛苦,接下来随着隔离时间越来越长,持续了几个月,人们才能够更多地去关注集体性的痛苦,他们也承认这是集体的痛苦。这就是将个人层面和集体层面联系到一起,从起初我们仅仅抱着一种异化,或者是把它当成外物的态度,进而有所改变,帮助我们去对抗死亡、对抗潜在的死亡或危险,获得生命的意义感。

 

在加缪的书里总结了三个关于意义感的积极层面:第1是跟依恋相关的,我们说跟亲人之间,自己跟自己关心的人之间的依恋,是之前人们没有体会到的或者是没有觉知道的,会是认为理所应当的,那是通过隔离事件,让他们觉察到了,自己对他们的依恋。第2个是一种超越,是通过个人层面的痛苦来理解集体性的痛苦的超越。第3点就是这种意义感,我们获得了生命的意义感,进而才能够去面对和对抗病毒。

 

当然,同样的一件事情我们采取的任何的行动或者是态度,都有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对于消极的方面,我们需要小心注意的是,不要去过度认同英雄情结,如果过度认同英雄情结,我们会缺少对于自我的自我关照。于我而言,我比较关切在疫情最开始的时候那个武汉的李文亮医生,他试图要去告诉大家发生了一些什么,但是由于他也暴露在病毒之下,最后自己也感染了。也可以说自我关照,尤其是对于一线的医生们是至关重要的。要提醒我们不要去认同过度的英雄情结,这就是它的阴暗面。在这个时候作为一线的工作人员,也应该尽力去关照自己,保护自己。

 

接下来我来介绍一下,最近我跟我的病人一起工作的时候的一些发现。我工作的群体主要是有三类,儿童、青少年,成人进行工作。在最近疫情发生之后,在这样的一个集体性的癔症的背景之下,我会发现在病人当中有一些症状的增长,比如说进食障碍,睡眠障碍,焦虑障碍,抑郁障碍,这些障碍的数量都有增长。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小朋友他们会担心丧失自己主要的照料者,包含了极大的恐惧在里面。同时,孩子们也会担心,他们的父母会发生一些什么,因为现在学校也不开学,所以他们会担心,焦虑自己跟朋友、或者是跟学校的同学、社会格格不入。另外是对于丧失和对于灾难也有所呈现,这个呈现是在儿童的游戏当中表达,另外在他们梦的工作当中有表达,同时还有更多的躯体的症状,身心症状,在工作的过程当中也越来越多。以上是在我个人执业过程当中所观察到的。

 

我工作的时候还发现另外的一种现象,就是对于依恋类型不同的孩子,尤其是对于那些回避型依恋,混乱型的,不安全依恋类型的来访者,尤其是儿童来访者,他们相较于那些有更为安全的依恋关系的来访者,会有更多的身心症状呈现出来。因为那些非安全依恋、焦虑型的依恋,他们在跟自己的照料者原初没有得到更多的承载和抱持,所以他们在承受焦虑方面是更为脆弱的。相比那些有着更为安全的依恋关系的人来讲,不管是父母,还是祖父母,在关系当中得给予他们更多的承载,照顾者成为他们的安全基地,使得他们在有焦虑出现的时候,可以通过照顾者获得安全感和抚慰,进而去更好地面对。

对于那些没有安全依恋的儿童来访者,我们也可以看到他们所存在的困难,用我自己的心理皮肤理论来讲,他们是更为脆弱的,很难去承载,去忍受或者是去抱持自己内在感受到的一些焦虑。

 

心理皮肤,我也把它叫做初级的心理皮肤,是心理的承载功能。依恋有困难的孩子是很难感受到安全感的,类似于他们自己的外在皮肤和内在的心理皮肤,很难去承担他们内在的心理上的体验,以及情绪上的体验。这会造成他们非常脆弱,没有完好的承载容器去承载他们的感受,让他们感到安全。就像他们自己被病毒侵入了一样,在心理意义上来讲,他感觉到非常的焦虑和痛苦,这个痛苦和焦虑是他内在的心理没有办法承受的。

在分析心理学的的框架之下,我们如何来工作?跟这样的来访者工作,非常重要的是去提供给他们安全感、一个稳定的分析框架,在这个框架当中,我们是能够去跟他去解释,去言说他的焦虑,他的恐惧,他的痛苦,以及他的身心症状所给他带来的困难。进而去创造出他能够有连贯的,有意义的,自我描述。

 

这可以帮助他去表达他的内在感受。另外就是在人际关系当中,他体验到的恐惧,也是有帮助的。熟悉依恋理论的人都知道,这是通过构建个人层面上的,还有象征层面上的,而这种连贯性的描述,有助于去表达他内在的焦虑。这种表达的方式,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言语化的形式,还可以通过沙盘游戏、绘画、梦的工作或者是艺术性表达的方式来进行实现,可以帮助他们去应对他内在的焦虑。总结而言,如何帮助这些来访者,那就是当他们带来他们自身的困难、焦虑或者是身心症状的时候,对于他们的治疗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在稳定的治疗关系之下,或者是治疗框架之下,帮助他们去表达,既而去进行反思,思考他们发生了一些什么,进而刺激他们有能力表达他们内在的恐惧。

 

下一个阶段,我预想可能会有一个阶段的来临,就是当感染的人群康复了之后,对于大家的病耻感,如何进行工作?在目前我还没有工作到这样的病人,但是我在治疗当中见过很多感染艾滋病的病人,他们有极大的病耻感,会感到很羞耻,很内疚,那么对于这些部分我们来如何进行工作呢?我们以最为共情的方式去跟他们进行工作,进而去帮助他们,去进行刚才提到的连贯性描述,去理解他们所讲的发生了一些什么。艾滋病的病毒我们知道,有可能是通过同性行为,或者药物感染,但是这次疫情的病毒并不是像艾滋病的病毒一样,我们可以跟来访者探讨。这次病毒我们是知之甚少,在人群当中传播很快,在很多的国家急速传播。那我们是如何来应对他们的体会到的病耻感或羞耻,通过我们最大程度上的共情,进而让他们自己能够发展出自我关爱,或者是自我的共情,使他们自己能够去关照到自己,而不会去破坏自我印象。那我想或许这个问题是当康复人群越来越多的时候,在下一个工作阶段我们可能会遇到面临的问题,或许也跟我们所讲的创伤应激障碍相关。

 

那么我的讲座就到此,因为我知道后面还有问答环节,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放到对话框里面:

对于我们现在的居家隔离的状态,治疗师也会感到非常的疲劳,他会发现如果工作太多的话自己也是难以承受的,这是一个评论,他会觉得这个治疗是不用感觉过于内疚的。

刚才的问题还是对治疗师的理解,对自己的共情,对于我们没有能力去处理所有的问题,我们要对自己给予一种理解和给予自己的一种关怀,这个也是非常重要的。

2.有的父亲对孩子的顶撞,总是怒不可遏,也是非常容易被激惹,这样的问题是否与心理皮肤有关,如何理解和进行处理?

首先对于孩子来讲,如果是和主要的照料者没有建立安全的依恋的话,那么他也就会没有这样的安全感,进而他就会通过发展出次级的心理皮肤(愤怒)。这个次级的心理皮肤,对于个人来讲,它是一种保护的机制,保护的是他自己内在感受到的激惹或者是愤怒。那就像我们发展出来肌肉的样子,去应对这个部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在另外的机会再来讲解。

 

这里有一个具体的问题,现在在疫情期间,很多小朋友如果不能来进行沙盘工作,我们该如何来帮助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来访者小朋友不能来见我们去做沙盘的话,我们要通过跟他们父母的联系,去跟他父母去建立关系,然后去帮助父母,在这个特殊情况下发挥治疗师的功能。那父母要怎么做呢,我们要协助父母能够让孩子去讨论、表达他们自己的焦虑,比如跟他们进行游戏,进行绘画,这些都是非常有效的方式。使得家长给孩子提供咨询的条件,或者是资源一样,帮助孩子去应对他们内在的感觉。这是一个方面,帮助他们表达,帮助他们去谈论。另外一个方面,父母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孩子传递一种信息: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会保护你的,是会关爱你的。使孩子确信他们是会得到保护和关爱,那是因为让孩子现在是没有办法上学,那他们可能会有孤独的感觉,那是因为见不到他们自己的朋友,那所以呢,要通过第一点所提到的,通过游戏的,通过表达性的方式来帮助他们去表达内在的焦虑。这个时候我们要去跟父母工作,就是一方面让父母去帮助孩子表达,另一方面,就是要让父母传递出来对孩子的保护和爱。

 

时间已经到了,非常感谢各位,开心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跟大家进行对话,如果大家后面再有问题的话,可以发给我们的这个工作人员,那我一样可以看到。